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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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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十一年齊鬙殷在天津的河海碼頭沒有尋到魯曉顰只得隨著叔父去了馬來西亞,他們落腳的是馬來西亞的一座城邦——檳城,它四面環海,十五六世紀開始有華人在這安居樂業,與當地的大馬人通婚,他們的後代被稱為“峇峇娘惹”。

18世紀馬來西亞的優惠移民政策吸引了不少中國人,創辦張裕葡萄酒的南洋首富張弼士居所藍屋也位於此地。在檳城的潮汕人很多,齊哲程在離華人眾多的一條街上開了一間店鋪買賣布匹。

齊鬙殷手腳勤快,腦子靈活,齊哲程進貨出貨常帶他去盤點庫存,遇到夥計生災害病,他一言不發就頂了去,靳伯常不住地嘆息道:“小少爺,你這樣做老好人。要提防那些滑頭鬼趁機偷懶,得便宜啊!”

齊鬙殷溫和地勸起了老伯伯:“靳伯,我知道你是怕我累著~您放心吧……”

與靳伯的擔憂恰恰相反,眼下齊鬙殷急於找事做,才能暫時忘卻內心的煩惱。檳城內有一片甘蔗園,它的擁有者也是一群潮汕人,他們雇傭了幾十名工人在此勞作,種植園的老板既有種植技術,也善於經營,因此他們非常富有。有一位甘蔗園的小姐自從在齊哲程的店鋪認識齊鬙殷以後便愛上了,小姐名叫白月茹,每次都指定要齊鬙殷親自送花布到家去。

一向愛憨厚笑著的靳伯繃了臉說:“小少爺可不是下人,好歹也是出生名門,怎麽給人使喚來使喚去?”

不等齊哲程吩咐跟在齊鬙殷身後一道去甘蔗園,一排排深長的紫皮甘蔗整齊地站立在廣闊的田壟上,仿佛站崗的哨兵他們的頭頂著“雞毛撣子”,寶劍形狀的長葉從甘蔗頂端裂開毫無章法的垂下,齊鬙殷和靳伯拎了一包布匹給白月茹小姐送去,甘蔗園離齊哲程的布匹店不是太遠,但步行也需要半個多小時。

白小姐住在一棟白色的兩層洋樓裏,白色的屋頂、白色的粉墻,白/粉墻外圍了矮矮的綠色籬笆,幾株東瀛產的朝顏互相擁擠地纏撚一塊堵住籬笆之間的縫隙,簇生的心型葉瓣綻開朵朵漏鬥狀的紅花,花的中間裂開五角星紋路,我們中國人管它叫喇叭花,東瀛人卻稱它為朝顏,一叢叢長了絨毛的蔓藤上開出的花對著絢爛的夏日埋入自己的愛情,孕育有情人憧憬的種子。白小姐愛這花,常要自己打理。

齊鬙殷拿了布匹進了白家,開門的是混血的“峇峇娘惹”,穿了白色長袍、白色的褲子,只有腳上穿的帶扣袢的布鞋是黑色的,她紮了一條長長的麻花辮拖在背後,白小姐叫她阿娣。阿娣話不多,見是齊鬙殷和他的老仆,上樓喊了白小姐下樓。白小姐聽說齊鬙殷來了,慌亂地又拿檀香木篦子理了早就梳理整齊的頭發,又捏著長把子鏡柄的手鏡瞧臉上抹的薔薇硝可是均勻,才匆匆下了樓。

她看見齊鬙殷和靳伯手裏拿了布匹站在客廳內擡頭望著墻上的老照片,笑靨如花地慢聲細語:“齊少爺你送布匹來啦~”

“你是如何來得,可是坐車?”

“看著路近,我和靳伯兩人結伴走來的。”

白小姐沒有去瞧靳伯,她熱情地邀請齊鬙殷和自己一同坐到貴妃椅上並說:“檳州的夏季雖是溫和,頂著太陽走路還是受不住。”

說完不忘喊著:“阿娣,給齊少爺泡杯‘漳平水仙茶’。”

齊鬙殷讓靳伯放下手裏的布匹起身匆忙告辭:“白小姐客氣了,茶不必泡了,這是你要的梅花織錦緞。你看可滿意。”

白小姐甜甜地笑了,臉上生出兩朵深淺分明的梨渦:“滿意,自然滿意得很。”眼睛卻不看布匹,只出神地望著齊鬙殷。

阿娣已經泡好茶端到齊鬙殷的面前,跪在地上高舉茶杯。在齊府從前的規矩禮數早已廢去大半,現如今在南洋的檳城有人依然沿用舊王朝的一套,真是時代的倒退。

齊鬙殷端起玉色的薄胎茶盅,杯身玲瓏色澤犀透,像是月下的一抹寒光,金黃色的茶湯蘭香暗浮,擄去了如霜的清冷。

白小姐又借故問了北京的故土風情,美食巷尾,又說道自己生長在檳洲祖籍雖是潮汕卻一次沒有去過潮汕,“人家說這裏的建築很像潮汕的騎樓,我很想去看看大洋那邊的故鄉是什麽模樣?”

“月是故鄉明……①”齊鬙殷不覺沖口而出,他見白小姐含笑註意自己,匆匆喝了幾口茶想就此拜別。

“齊少爺滿腹經綸,見識廣泛,讓我心生羨慕,我也讀過不少漢家書籍,也愛舞文弄墨寫過一些詩篇,雖然拙作難登大雅之堂,但希求齊公子指點,不知道你可有興趣閱覽?”白小姐生怕齊鬙殷要走又找別的話題留他。

不等齊鬙殷有別的答覆,白小姐從背後拿出了一本詩集攤開讓齊鬙殷點評,原來白小姐早有準備,她望著眼前的少年郎禁不住心馳神怡,齊鬙殷選取了其中一兩首恭維了幾句,白小姐喜不自禁,平靜的一泫春水推起皺褶,更是不想齊鬙殷離去。一句話說完又起了新的話頭,話裏早已磨起了繭子讓人聽得生厭,白小姐不以為然,一光景間便要阿娣前前後後添了幾次茶水。靳伯早就站得腿發麻,不住地踏腳暗示齊鬙殷要走,齊鬙殷也有這意思,不顧白小姐的邀留執意要走。白小姐這才不情不願地放走他。

“我看這白姑娘古怪得很!只顧自己說得高興,瞧不見別人的臉色。”靳伯和齊鬙殷走在甘蔗地裏一臉的不快。

“在家嬌生慣養,沒有見過世面,不知道人情世故也是如此了。”齊鬙殷知道靳伯因何不快安慰道。

“少奶奶出生大戶人家,比起人家的小門小戶不知高出多少倍,也未見她禮數不到。”靳伯忿忿地說。

齊鬙殷聽靳伯提起魯曉顰頓時住了聲,他豈是不知道白小姐的話中意思?只不過他心裏有了魯曉顰,便是再好的人兒再如何用心擠得頭破血流也容納不進。漫漫長夜裏他對魯曉顰的思念縈繞心頭,為魯曉顰的下落時刻擔憂,齊哲程曾許諾到檳城後的第二個月便讓他回北京,之後便是不提,齊鬙殷心意難平,幾次三番偷偷跑到碼頭要回國,都被精明的齊哲程攔截,只要張大帥活著,二叔公便不會讓他回國。

為了讓他安心騙他魯曉顰找到了,現在住楊蘇莉家中,她遲遲不來找自己只是現在不方便,日後局勢穩定了了便會過來。齊鬙殷半信半疑,卻也不忍多想。不希望魯曉顰出事的他選擇了相信叔公的話,此後從叔公口裏陸續得知張篤承在處死魯氏夫婦不久,娶了當時沈陽幫辦韓渠生的女兒韓七寶,從前的戾氣日漸銷形。

無人時他獨自漫步在喬治城內的愛情巷中,又或是在某個埋藏島嶼、棕樹身影的黑夜,坐在沙灘上望著失去白天穿著的湛藍色外衣的海水,聽它滌蕩淺礁的吟唱聲,齊鬙殷被勾起的記憶重覆在腦海中翻閱,他從前只知道愛一個人時的纏綿悱惻,卻不知道它時常亂人心智,教人兩眼發澀。

世人常說男人的心是硬的不會流淚,他們哪裏懂得有些人把一生一世的淚水獻給了最愛的人,有些人把眼淚流進了心中。

齊鬙殷自覺對不起魯曉顰,他竟沒有勇氣回去找她,二叔公不是橫在他與魯曉顰之間的最大阻力,而是他也怕了……

張留芳殺魯家人時的利索、斤斤計較,當時沒有產生影響,而在日後想起的時候,籠罩心頭的巨大恐懼壓垮了他,他愛魯曉顰也愛自己的性命,齊哲程阻攔的時候,他也順水推舟地留了下來。在那之後他時常埋怨、懺悔自己的虛偽,又不敢多做出其他的行為。

他的愛情敗給了人性之中的脆弱,齊鬙殷雙手抓取沙灘上的砂石,又讓它斜滑出自己的掌心,海風在夜色中如訴如泣,回應齊鬙殷對自己無能的控訴。他於無數個夜晚走到這片大海前、或者在某個閑暇時游走在喧鬧的檳城碼頭,眺望遠方回憶那位讓他牽腸掛肚的女子,他這一生中唯一的妻子。

民國十二年的初春,齊鬙殷在檳城安定下來,想到家中的老母親無依無靠,自己在齊家時,齊家人態度怠慢,雖不敢明目張膽總是讓人不快。如今母親依靠的兒子遠渡南洋怕是難熬,齊鬙殷是名孝子,與魯曉顰計劃私奔時便有心將來把母親接過去一同享福,遂央求齊哲程把她接到檳城與自己同住。齊哲程很快答應了,在暖春時節將齊鬙殷的母親安老太太接到了檳城,齊鬙殷知道母親來,帶著靳伯的小兒子去碼頭迎接母親。

安老太太下了輪船看見自己的兒子臉龐依舊娟秀,卻消瘦許多,禁不住拉住兒子的手傷心了一會。齊鬙殷怕母親周途勞頓叫了四名腳夫擡著椅子讓母親坐了擡回去,自己只跟靳伯的小兒子一道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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